野渡之舟
我是回声,遗忘和乌有。
——博尔赫斯
一
灯光照着此时此刻,时钟滴答,而你依然在这里,在一个观念的指导下生活。女人在你的床上安睡,她正在梦中过上另一种生活,生活教育了我的心灵。
我回忆起我的一生,可耻的一生,充满错误,并没有传奇色彩。在这个时代,金钱主宰一切,金钱就是人们的上帝。有肉体的卖肉体,有灵魂的卖灵魂,一切都在出卖,商业正在进行。
龙山村的夜,必定寂静,黑夜里,传来狗叫,鸡鸣,牛铃,猪的鼾声。我必定坐在火堆旁,倾听夜的寂静。
岁月过去了,留下残迹,一枚硬币的正面和反面,一枚硬币落在水沟里,与罗马的辉煌相提并论。
在这里,只有孤独的井水。女作家陈染说,成年,就意味着有了承担孤独的能力。孤独是我的宿命。她说,你坐在华盖上,命中和宗教有关,与艺术有关,注定孤独。
一个人,从来没有责怪时代,只怪自己。
我的财富,我将永久的带上,走上我的行程。生命,只是一种体验,生命,只是一种过程。生命,谁说得清它的真正价值和意义?
此时此刻,这里,是我镜子里的影像,我熄灭,万物归于熄灭,只留下空寂和虚无。
这里,只有一次,记忆压迫嘴唇。我是一个懦弱的人。一生,三次远游,却回到小镇,过上平静的隐居生活。
二
一切时代归于湮没,我们终将被忘记,一千年后,还有谁记得我?没有,没有谁。只有无存在。但愿我没有存在。
既没有运气,也缺乏智慧,只留下一些话语,交给风。
关于这个世界,有多种说法:
一个基督徒说,世界是上帝创造的。
一个伊斯兰教徒说,世界是真主发明的。
一个道教徒认为,世界是道的表现。
一个佛教徒认为,依空立世界。世界是空的。
在成都,我与s在稻香村的馆子吃饭,我说出了我的疑惑,既然宗教表现了真理,那么,为什么有那么多宗教?s说,只有同一个真理,只是翻译的不同,我不知道他说得对不对。
我对另一个外人说了我的疑惑,他说,他是一个钢铁公司的老板,宗教是一种情感的表现,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母亲最美丽。
我的疑惑依然存在。
我想,本体论是有道理的,万物都是本体生发出来的。这就是形而上学。
而他们生活在形而下,他们为生存而奋斗,眼里只有物,没有冥想过终极真理。
气功师Y说过,极空玄妙心。终极是空的,心,很玄妙。
这个世界,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莫衷一是。
一真一切真。
s对佛学着迷,是一个居士,法号圆如。我与他已经认识二十年了,现在他在一个宣传佛教的基金会上班。他娶了一个妻子,很年轻,他们在省城租了房子,一千块钱一个月,在一楼,旧房。他自我解嘲的说,他们这些学佛的人,在别人眼里是疯子。
此人以前在一个镇子上班,提前早退,然后,去了省城,确立了一种价值观的唯物主义倾向。
“城市,街道/我的肝肠脾胃”他说,这是他才写的诗歌,他以前嘲笑过我写的诗,那首诗的名字叫《写给安娜的绝命书》。并吻过我的妻子,也爱上过他的崇拜者一个叫风吵吵的诗人的妻子。在我的眼里,他的佛学水平值得怀疑。比如,他说,观音菩萨是阿弥陀佛的情人,再比如说,他认为,学佛就会有好报,我也表示怀疑。我曾经很迷信宗教神秘主义,我并没发达兴旺。再比如说,他说,他悟道了,我也不相信,他为此很生气。在我的眼里,他是一个自以为是的人。
这个世界充满了异端邪说。这个世界,永远是盲人摸象,个人看到一点,就认为是大象。
在我的眼里,宇宙是一个谜。宇宙是博尔赫斯笔下的迷宫。
现在,我们已经很少联系。我们已经相忘于江湖。我们是各自的星空。别人已经兴旺发达。
人生就是做减法,一些人,你的同他告别。你的结交新的朋友,与往事干杯,你不必纠缠。应尽则需尽,无复独多虑。
我在这里。小镇的孤独井水,一切人并没有差别,所有的人是一个人。
三
晨光来临,你想起“日日新”的话,太阳每天都是新的。太阳,永恒的存在,而生命却是短暂的,转瞬即逝。
摩托车声传来,心若不系之舟。一个人,留下文字,毁于火焰。
日头映染了东边的天空,霞光四射,天空明亮,闪着金色的光芒。
我在这里。小镇。孤独。他说,一个人,重要的是豪气,我没有豪气,我只是一个曾经生病的乡村教师。诗人k同时说,我走错了路,他指的是我练功,我追求虚无的东西,我并不实在,我一生看重功名利禄已经晚了,时空,并没有允许我创造奇迹。
一切都是注定的。一个宿命论者。
我一生走过四季眼看别人兴旺发达,而自己无可奈何。我从没有责怪时代,只责怪自己,自己的命不好,自己只有这么大的能力,我能让地球反向旋转吗?不能,谁也不能。我只是一片树叶,一棵野草而已,一粒宇宙的尘埃。
四
黄昏来临,一个人暗自神伤,为什么我的生命不能结束?还要在这个世界继续痛苦?窗外,传来拖拉机的声音,响声只是响声。暗淡的灯光里,独自落下古老的泪水,打湿黄昏。
这个黄昏是唯一的,只有现在,但一切都会过去,留下古老的回忆,然后遗忘。我熄灭,世界熄灭,一切结束,正如佛陀所言,意识寂灭,四大就寂灭了,一切都寂灭了。
庄子和佛知道生的痛苦,还有叔本华。在庄子眼里,生存是劳役,死亡是解脱。
佛学里有四谛:苦、集、灭、道。人生是痛苦的,痛苦源于集,聚集,要从痛苦里解脱出来,只有进入灭,才能得道。
时间到了2009年,这只是对无限的刻度。这一年将要过去。我也将成为过去,进入龙山村的土地,那是我渴望的,我再也不会在世界上受苦了。民间有一句话,早死早投生。过去,我害怕死亡,害怕进入轮回,现在轮回之在佛教中存在,大多数人不关心死亡,人迟早是要死的。他们相信孔子的话,未知生,焉知死。还有一句话:人死如灯灭,有如汤泼雪。在基督教中,他们相信有天国,基督说过,在父的家里,有许多住处。
我生活在一个小镇,一个宁静的小镇,它的变化存在于不变之中。
1987年,我来到这里,经历了侮辱,疾病,失败的婚姻。
夜晚来临,只有一次。如今,22年过去了,我还在这里,我永远走不出阴影的法则。
五
我的心在龙山。时光辜负了我。回去还是不回去?这的确是个问题,眼含古老的液体,永不落下,太阳灼伤了我。
而火在夜里升起来,天然气的火,发出丝丝的叫声。一生总想干点别的事情,然而却不能够。总是在这里,一个人面对世界的孤独。
现在是夜里,一点过。昨天过去,前天过去,今天也会过去,一切将成为过去,进入遗忘。
1987年,我来到小镇,一个外号土匪的人送的我,学校的校长不愿意要我,无奈教育局的意志他无法违抗。
前几个月,在市里初中毕业考试阅卷场,我因为内心充满了对世界的绝望,而对世界不满,我要发泄自己的不满,我在阅卷场故意高声喧哗,违反纪律,引起那些循规蹈矩的家伙的不满。一个教育局的女人找我谈话,要我回去,我说,为什么要我回去?你要说出原因,她说,因为你违反纪律,我说,那你要拿出证据,不然我不会回去。
这一次算是警告。我也并没有回去。当时阅卷场的负责人,就是镇里学校的校长。
20年过去,我还住在学校里。
我一生多次出逃,却最终回到这里,饮这里的水,晒这里的太阳,娶这里的女人,我和这里结下了不可分解的缘分。
这里,如同一句咒语加在我的身上。
一个老教师,夕阳照着他苍老的脸,他的狗卧在身边,无力到达得更远,母亲,脚在疼痛。
而我只能哭泣。
我一生有过四次哭泣。
第一次是在W镇学校,一天中午,在吃饭的时候,我同伙食团的人吵了起来,我回到房间里,大哭,哭我的孤独,哭别人的无情。
第二次是在现在的小镇,在木楼的一间房里,我因为绝望而哭泣,我一边哭一边写作,我写成了诗歌《写给安娜的绝命书》。我看见现实是100年前一架国民党的飞机,已经风化,一点就破。
在冷酷的现实,找不到月光的雾。
第三次是在省城,一所师范大学,一位心理学教授的房子里,我的妻子抛弃了我,爱上别人。
第四次是在2008年,我因为不得不服精神病药物而哭泣,我成了永久的病人。如果不服,我就被幻觉包围。
一个人哭多少次,才能度过人生,人世间的苦难,成为一副中药。
我们不得不忍受现实的强奸,侮辱,病痛,伤心,失望,我们被迫活着,如果让我选择,我愿意选择死亡。人生是没有希望的,我们只是苦苦的挣扎,苟活在人世间。获得低下,活得卑微。
六
多少次回去,又多少次回来,这样反反复复,毁了他的一生。他的一生与龙山结缘。
而我必定回去,回到龙山,在那里耕读,仰望星空,冥想上帝,宇宙的创造者。
我不知道一切为什么会发生,一切为什么会是这样,只有永恒的天意存在。
有时候,我不相信这个世界存在真理,真理是两个字,是人类创造的,如同飞机,大炮。真理源自心灵。
但是如果不存在真理,星星就会相撞。
在过去,我以为真理就是道,它存在于气功和宗教中。今天我受到科学和医学的教育。唯物主义随时在恭候我的到来。
七
早晨又来临。我始终生活在现在。我是个唯我主义者,同时又认为,自己是众人的一员,只能如此。灯光还在语言,火焰在呼啸,鸡鸣传来,这是唯一的时刻。我们全都生活在此时此刻。
一生寻求真理,真理在哪里?不知道。只有井水,夕阳,不断出现的幻象围困我。我老了,走向黑夜。昨天,一个学校的年轻老师叫我庄大爷。我知道了岁月的无情。
他说,让人认识你。说这话的是一位诗人。今年50多岁,整日在家养鸽子,写诗。
我的一生该怎样叙述?不知道,万事万物都是空的。我并不存在。我是回声,遗忘和乌有。
没有留下传奇和英雄史。没有创造奇迹。只有自己,只有这里,一个普通人,在小镇,胡言乱语,因为患精神病而休息。
他说,你休息。那是在10年前,学校升旗的时候,校长说,从此,我就开始休息。曾经渴望功名利禄,但不知道在哪里寻找。
曾经以为自己在追求真理,练功修法,却进入疯人院,气功,宗教是死路一条。
八
天光照射。一个人活着,然后死去。一个人活与不活是一样的。他不存在,一切照样存在。
我在这里,面对黑夜的沉寂。
一个吉普赛女人说,你四十三岁是会走正印,我问她什么叫正印?她说,皇帝盖下来,就是印。我一直在猜,怎么也猜不出来。
只有这里。夕阳。为什么我的梦中反复出现这个幻象?
我在这里居住,这里就是宇宙的中心。
灯光照着纸张,只有孤独的日月,在存在,在手上。我被迫存在,被迫忘记,被迫修改自己的历史。
我正勾画自己的一生,一声响做别的事,什么也没有干成。没有发达兴旺,没有创造奇迹,只有一个普通人,在一个小镇生活着。
在一个直辖市,1984年,我与H在琵琶山公园看夜景,然而,一切都过去了,只留下记忆,而记忆会丢失,再也找不到。
第二天,三个人在嘉陵江大桥合了一张影。
2009年,我又去了一次,应友人的邀请。我同一个传销人员从省城出发,坐了4个小时的汽车,到达了直辖市,我们到达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
K在下面检查工作。我们进了一家网吧。10点钟,K来了,我们一起到了他工作的警察署,他写了一个宾馆,我们三人进去,喝茶,抽烟,闲谈。
我在这里,开始回忆。往昔就是现在。过去和现在是一体,并不分离。
20年前,我们曾在一起。历史重演。历史就是现在,英格兰。诗人艾略特说。
回忆:20年前,K在一家服装公司,他对我说,他喜欢一个女教师,他说,狗日的,和那个女教师搞起来,太痛了。现在,他痛过了。历史已经同人告别。
回忆:我们一起办了一个地下刊物,叫《飞翔》,我们写诗,热衷艺术,他设计封面。我则担任总编。我写了《黑夜之子》,20年后的某一天,他对我朗诵,在电话里,我心想,真的吗?这是我写的,太不可思议了,现在,我再也写不好这么好的东西了。我也曾有过年轻的时候,可惜已经不在了。20年后,我还在写诗,没有出息。
然后,三个人开始吃海鲜,喝酒,喝着喝着,传销人员哭了起来,我们安慰他,给他的瘫痪在床的妹妹打电话。
哎,红玉吗,你好吗?我是庄臣,我们在喝酒,有你的弟弟。我们问候你,你要多保重哟。
你的女儿呢?哦,在上班,在哪里上班?人民医院里当护士,那好!你有福哟。
我们好。好。
我们打完电话。传销人员吐了。
结完帐,我们去了解放碑,已经是下午,太阳暖和的照着。这里的太阳和别处的不一样,显得特别的温和,仿佛是母亲的目光。
这里的人民生活平和,看不见黑社会。
三个人合了一张影。
然后,在传销店前,传销人员发火了。因为K在霉他们公司。他说,你们滚。然后,他自己滚了。
晚上,约了大学的同学,一起吃火锅。一醉方休。
八
深夜,时钟在滴答,只有我坐在这里,为忧愁,为井水。岁月,一粒芒果。只有这里。我回忆起我的一生,少年求学,然后上班,调动,得病,离婚,下岗,什么都让我赶上了。一生没有兴旺发达,没有胖,没有体态,没有标志,只有伤痛在骨髓里,在心上撒了盐。破碎的记忆找到我。一生能剩下什么?只有空虚,遗忘。
一瞬间,就是现在,冬日。故乡。河口。这里。我走过远方,然后回到这里。我们只生活在现在。
我就要回到故乡,过上隐居生活。大地存在,星空存在。只有我在这里。我是农夫,天生的农夫,我只能在大地上耕种,读过我的日月。
我走了,一个人,背对夕阳。背上包,带上药瓶和笔记本,充电器。
一册算命的书上说,我的老年,会过上平静清净的生活。我相信,一切都是天定的,谁能让自己寿数增加一刻呢?命运,我无法改变,改变命运就是自己的命运。
老年就要来临,而我还矗立在大地上。
九
一个人,早上起来,天色灰蒙蒙的。安徽的工人在修筑楼道。我的同屋在安睡。电视机开着,整晚的开着。我构思我的生活。我的后半生在哪里度过。我一个人飘泊到一城市,它叫同城。
昨天下午,我去买东西。我感到,我只是一个灵魂在游动。一个乡下人,来到城里,我的眼花了。
我只能生活在现在。我只能暂时呆在这里。路边的风景在流逝。城市的森林。昨天晚上,我的朋友森说,一个老头,写了一部武侠小说,挣了三十二万。一个老头,面色发紫,不断的气喘。在老来握起笔。我想到自己。
我在这个城市教书,教小学生我的老板是我的昔日的朋友森。我们一起吃饭,睡在同一套房子里。在办公室,他就是老板。
我有三个同事。我们交谈,有时是黄色的话。我们为自己的下流而高兴,我们都是凡人,我们沉湎于自渎,而我不是圣人。我走过一段弯路,用诗人甸的话说。
我回忆起我的一生。我是谁?又被谁指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我思,我走。
在同城,我们:我和森一起走向我们的图书馆,在那里,有我们工作的地方。我们在那里找饭吃。在路上,我机械的行走,我看见路边一个书报亭的墙上,贴着--粉丝,追星追到中南海。
十
我在网吧。一个人。我是孤独的。我刚吃完饭。我一个人吃的。我在。我吞进,消化。我作为生物。一个系统。一个不断进化的系统。
在同城。我上班。在办公室。一个故事并没有发生。那办公室的爱情。时光,一个梦。我存在过,我探索过。我失败了,众人叫我疯子。我听见幻声,看见幻象。我坚信,是大师在教我,因为大师说,高工夫师傅在远处发现了你,就用信号教你。我信以为真。我现在只把它当成一场梦。一种经历,也许一切都是上帝安排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就是徐志摩。我没的朋友森说,兄弟,你背负的太多了,而背负太多的人走不远。
他告诉我,女人是拿来奴役的,因为女人喜欢强者。我不知道,女人是什么,世界上为什么有男人,女人,为什么有性。在令我们迷惑。我听过许多说法,我不知道信哪一种。原罪。佛说,飞天吃了地上的土,出现男人,女人,有了性。
森说,他象一个教父,女人一种是拿来看的,一种是拿来用,一种是拿来垫的。我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
我在同城。一个人,我的孤独是致命,我知道世界上只有一个人,就是我。我死了,世界,宇宙,时间,空间就消失了。博尔赫斯也是这个观点,但是他反对唯我主义。今天,我们在办公室还与一个叫永的老师说到这一点。我们是被造的,我们不知道造物主的秘密。
我总是沉缅于冥想。我的大学的同学说,我一天总在想些什么。我想什么?我想弄清世界从哪里来。20年来我什么也不知道,只听到各种的说法,我不知信哪一种。
我在,我思索,我思索不出结果,上帝一定在笑。
同城,我在这里,一个梦。我走,我思索,感觉,世界是那么坚硬,以物质的硬度。一个女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这是笛卡尔的二元论,被无数的人反驳过。世界,只是存在,无法解释。
我想起我的故乡,我已经离它很远了,它是存在,也是印象,是梦。我会回到故乡,君问归期未有期。我的根。我埋葬的地方。世界就是一个圆。庄子说,超以象外,得其环中,他也是这么说的。
今天,我们在办公室说到乡村,我说,我将要回去。
有时候,我觉得,死亡就是解脱。这也许就是弗罗伊德说的死本能。我将要被埋在故乡,一切,多么象一场梦,也许,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包括我的存在,我没有来,也没有去过,如同如来。
十一
早上起来,又是一天,我们从一个时空进入另一个时空。就在昨夜,我还在叹息。我的命运。我修法,修进疯人院。我一生漂流。从一个地点进入另一个地点。我忘了吃药。半夜起来又吃。上帝握着我的手。
我在这里。一个人。
我日人,又被人日。就这样。世界是一个昆虫的梦。在这里。我自己,就是一个世界。一个小千世界。
对存在的推测,不止一种。而我,怀疑上帝的存在。我曾经信过上帝。1987年,我在一个镇上的木楼给上帝写诗的信。
2008年,我发现,上帝并没有保佑我。他夺走了我的许多东西,我的妻子,我的工作。他也没有赐福给我,我想该隐一样埋怨他。我没有杀害我的弟弟,我的弟弟是病死的。他叫平蛙子。1980年,他得了蛔虫钻胆,死了,我在故居哭昏过去。
我的同屋起来,我们一起工作。我们刚认识。我的要求半日拒绝了。
我今天就去上班。20年来,我没有摆脱教书的工作,这是我的命。(一个老妇人在申诉)。
我翻阅《圣经》我在里面看到小说的影子。一个女婿和他的丈人的故事。“原来《圣经》这么好看,我对我的朋友说。我在这里。我一个人。星辰。运动。存在。小世界。原子。氢子。一个人,他就是一切。
阅读,写作,生活。诗歌。文化运动。1954年,一场革命在进行。一个主席。控制着一切。众人是他的屠宰对象。控制论。我们总是被操控。也许上帝也操控着宇宙。一只手,在暗中掌握着一切。
文革,一重宿命。那时,我在上小学。我背着”都私批修“的书包上学。我以为,一个伟大的人是不死的。对于一个人的去逝,我不理解,而我在文革却度过了幸福的童年。而一个人长大,就是向不幸靠拢。成长就是接近死亡。
我在这里。现场。一个人。诗歌。有人叫我诗人,而我是不幸的。我的命运太曲折了,我被一些词句所害。就在昨夜,我还在对森说,你是被书籍所利,我是被书籍所害。我太谦虚了,以致有骄傲的嫌疑。我读书,教书,写书,一辈子与书籍打交道。就在昨天,我还在同城的书店闲逛。我一本也没有买。我忧愁的看着书,博尔赫斯说,书是这个世界的赘物。这话,我也对我的朋友森说过。
十二
夜深人静。窗外是夜晚。我在这里。一个人。客厅里的电视机开着。传来人的鼾声。电视里,人在撕杀。
一个人。夕阳。青山。我的梦境。我在这里,我被谁梦出来?就在昨夜,我们三人守在电脑前,筹划一份报纸。我起来又坐下,我去烧水,然后又回来。过后我们在客厅里闲谈。
我听着森讲一个故事。有两个人,已经没饭吃了,他们借了三万块钱,去一个县上家具厂定了家具,与厂方签了合同,交了三万元定金。然后他们出来,他们有意把他们开着跳楼公司的话说副厂长听,那人把他们说的话转给厂长。厂长就决定不给他们做。到了合同上提家具的时间,他们去了,带了27万的现金支票。厂家拿不出家具。官司打到法院,他们获陪12万。
森说,这是他的兄弟的事。我听着,笑了。世上竟有这样的事。然后我们睡觉。在床上,我沉浸于乌有之中,我发现我明白了佛法。
一日,就这样过去。天天都是如此。我去上班,我走在路上。两边是城市的森林。而我竟然在这里。我一个人,我看着路两边的树,和地上的落叶。秋天到了。又一个季节到了,它是所有季节中的一个。而我机械的走着。
在我们的办公室有四个人,永,我,红,和一个打字兼会计的女子。我做着我的事。我打了一个电话。给我的前妻,我对那日在电话里辱骂她道了欠。我知道我们没有了明天。我们再也不可能见面了。那日,我请了两位诗人喝酒。回到图书馆的六楼,我打了电话。
我的女儿到来后,她不理我。因为我的污言秽语。
电视开着,里面的人在撕杀。
十三
森在办公室。上午他编的报纸的文件已经丢失。我出来吃饭,我没有同我追求的女人一起吃。生活象一场梦。我们漂流。丢失。我吃了饭,坐进网吧里。我回忆起在我居住的小镇有一个老太婆,写了一本书,叫《疯子说人生》,她叫我的侄儿给她传资料。这个世界太疯狂了。我想。我一个人,在撕碎自己的脸皮,我厚着脸活着。我在同城,一个人走着。我是一个梦,一个自由。我不知明天我会走向哪里,我也是一个疯子。这个世界,哪一个人不是疯子?连石榴树都是疯狂的。
我在这里。灯光亮着,我的周围是人,我的同类。我曾希望回到自然,在乡下隐居。看牛,割麦。在自然中学习道家的哲学(每当想起道家,我的下腹就出现一个黑点,我的一个朋友说,那是思维幻形。我不知道,同志们,每当想起道家,我的灵魂就是退缩的呢)。
我买了一本杂志,一本文学杂志。我的朋友一定会笑我,笑我的痴狂,一个老文学爱好者,痴心不改,两鬓班白。文学,一个梦。我的思维。存在,表现(也许她的光只指向自己,象但丁在《神曲》中写的一样。
我总是思维存在。一切是为什么。我寻找终极真理,什么也没找到,反而成了一个疯子。上帝,他是谁?我寻找的上帝在哪里?
我不知道。一切存在。我是各种的说法。我就要去上班了。在办公室坐着,作策划。我是一个俗人,却向往超凡入圣。穿着肉体凡胎,看穿一切,又承担一切(是诗人翟永明说的)。
一个人,是幻觉。世界本来就不存在,我们看见的世界是眼花后所见,佛曾经这样说。真正的法是不可以说的。如果说如来有所说法,就是谤佛。真实的相是永恒的寂灭。
一个人,他行走,做梦。在同城的师范学院,我曾就读,那时候,我才15岁,而今,我已经43岁了。我老了,走不动了。我要到那里去怀旧,去看我的同学。我没有出发。我在设想,计划。
今天早上,我躲在屋里,给我的网友打了一个电话,她称我是朋友。我说我要去看她。我的朋友森说,他要与我同去。我还没有见过我的网友啊。
十四
1997年,我换上疯病,我为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开始修炼功法,结果我真的改变了命运,我下了岗,离了婚,进了疯人院。
在历史上,有几个精神病患者比较有名,一个叫尼采,塔创造了权力意志的学说。一个叫梵高,是个画家,自己把自己的耳朵割了,生前无名,死后名声震天。
还有一个叫伍尔夫,是个女人,隐患精神病而自杀。她是一名意识流小说作家,写过著名的《墙上的斑点》。
我不会自杀,我的活下去,坚强的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我不相信生命永恒,相反,它只是刹那间的幻觉。
在中国,有一名诗人叫食指,也是患了精神病,他写过著名的诗歌《相信未来》,现在,他出院了,他说,能够写诗是一种幸福。
十五
精神病,在古代叫癔症。按现代科学的说法,是一个人的大脑出现了问题,大脑生病了。一次,在疯人院,一位医生告诉我,说精神病是因为人的基因出现了问题,而我关心形而上学,我认为,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这时候,我的思维幻化了月亮的形象。
我个人认为,弗洛伊德的说法有一定的道理,所谓精神病,就是因为人的潜意识战胜了显意识,他称之为压抑。而一个正常人,是因为他的显意识战胜了潜意识。一个正常人处于自我状态,超我克制了本我。而精神病人,就是本我战胜了超我。
在修炼上,我属于出了偏差,走火入魔,听了一些不该听的信号。不过,在修炼中,幻听幻视是正常的现象。
十六
一切都会过去的。烦恼的阴影,忧郁,我这样寻思。
有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国王,有一天晚上做了一个梦,在梦中,神告诉他一句话,有了这句话,所有的烦恼都会消除。
第二天,他醒来,想起自己的梦,却怎么也记不起那句话是什么。
他问自己的大臣,大臣说,陛下,是不是这句话?一切都会过去?
国王一拍大腿,说,正是。我记起来了。
十七
扇子
炊烟
今夜
某日
电线
风车
钟
华盖
妻子
灯
板凳
我
字典
文学
他人
自我意识
终极
空
究竟
酒精
这里
十三
五十四
青年节
大学
自由
学术
厨房
孩子
门
鞋子
写字
七七四十九
十八
岁月饶恕了我。哀愁。井水。
去年,我在W市打工,在一所私立学校教书。一开始,我住在老板家,后来搬走了,在另一处租了房。
后来我认识一个女人,在一个体验馆上班,我租了一辆车,我们一起游了燕子山,拍了照,吃了饭。
然后回到了我的住处。她看见我的屋子,快要作呕。
她趴在我的床上看电视,我的欲火来了,我伏在她的身上,想要与她做爱,她说不。
后来我们又见了几次面,终于分了手。
男人跟女人共同演出戏剧:恩怨情仇,分分合合。然而,一切都是空的,空中无物。
十九
我们听从内心的声音。心灵在语言,有时候清晰,有时候混乱。
深夜四点。
我们在世上存活,不明方向,不同的学说在左右我们。
我们是一阵风,不知从那里来,到哪里去。
我们都将死亡,来自尘土,归于尘土。
二十
通话记录:
喂
是你吗?
是
在干什么?
上班
好哦,为自己打工
你呢?
我在休息
没上课吗?
没有,十年没有上课了
有空来耍
好的
再见
再见
挂上电话
二十一
希望是空气
是草根
是本无所谓有的河流
是星星
是灯盏
在前方的夜里
升起
划过一道彩虹
驴唇前的红螺不
是大地
牧马
叶子上的露水
一次次
暗下去
又点亮
二十二
雨夜。灯熄了。一片黑暗。点一支蜡烛,烛光照在纸上。我一生懒惰,以致一事无成。雨打在房背上,街上,沙沙作响。雷声轰隆隆。
我在这里,在宇宙的某个地方。我相信,它就是世界的中心。宇宙无穷无尽。我们一生也无法穷尽它。
雨夜。一些事情注定要发生。我去到M市,在那里教书,教小学生。我在那里行走,在跃进路口。我的世界变了,我对色彩过敏。我心里说,你说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然而事情依然没有改变。我吃下药,脑海里出现“奸夫淫妇的事广为人知”的话,这是《诺查丹玛斯大预言》里的话。
我今生注定没有什么成就。我想。这时候,我坐在饭馆里,吃了一笼包子。世界变了,我一生追求终极,追求真理,落得精神病的罪名。上帝并没有保佑我。一个老头对我讲到上帝,说他特别信,我说了我的想法。这个世界的本体是真如。
一些灰尘和污垢特别突出,人也变了,与往常世界不一样了。我寻思,客观世界随着主观世界的改变而改变。佛说,唯心所现,唯识所转,有一定道理。我怎么了。医生告诉我,这是一种幻觉。可怕的幻觉,我一生为什么会得这种病?不知道,也许是天定的。
从饭馆里出来,我给女儿买衣服,没有一件是合适的。终于选了一件。
我上车。回到J市,把衣服交到女儿手里,然后去一个女人那里,我们一起吃了饭,然后,我与女儿回到小镇的家。
这个家,只有女儿和我。现在,有了另一个女人。
二十三
雨夜。烛光照我残缺的生活和人生。20年来,我在小镇成了孤独的影子。曾经,我也有过群居的生活,然而,人去楼空,人们作鸟兽散,相忘于江湖。一个在省城,一个在县城。还有一个,我们再也不说话。
20年过去。时光的情愫。岁月的扇子。
一天又一天过去,我来到今天。漆黑的夜里。灯熄了,世界进入永恒的黑暗。没有星光,没有月亮,四周一片死寂。这世界已经到了尽头。
我离婚,去京城把她找回,去她的家乡,办了离婚手续,我的心一阵疼痛,永恒的疼痛。我与她办理结婚登记时,也是这样,她是我心中永远的疼。我听了幻声的指引,同她分了手,我追悔莫及,然而一切无法改变,木已成舟。一切是天意。命中注定。现在,后悔已经没有办法,谁叫我患病?而且她率先背叛我。在省城,同一个美术编辑上了床。给我戴上了绿帽子,如果我们不分手,绿帽子已经把我压碎了。
二十四
中途多波折。算命的书上这么说,我相信。事实正是如此。我一生注定不会兴旺发达,一个冥想的人,一个追求终极的人,一个宗教的沉思者,塔并不实在,脱离现实生活。人人追求金钱,追求高官厚禄,而他是个虚无的人。
我坐在这里,不能走动。我一生渴望走出小镇,却又回到这里,看夕阳,看炊烟,听鸡鸣。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地点,一切都是注定的,无法改变。
我要回到山村,去钓鱼,去耕田,归于林泉,却又渴望在人世社会有影响。我是一个矛盾的人。儒家和道家打了起来,战争在我的体内进行,如同在耶稣的体内进行。
在山里,我看书,冥想。
二十五
一个人在纸上写字,写下故事,写下古诗。写一个禅字,一个静字,然后撕掉。
一个人看书,看《中国后花园》。然后坐在池边垂钓,沉思世界的本质。
水中有山的倒影,绿水泛波。一只白鸟飞过池塘,留下一瞬的影子划过,它飞走了,美一闪即逝。
你想起“寒潭度合影”的诗句。
一生。
开始就是结束。
一个人做出成绩又怎样?
大自然要将他收回。
山东。夕阳。
孤苦。
医生寻求理想:水中的泡影。
理想
永远是理想。
二十六
烛光。机器在响。还有夜雨。在M市,我对同事说,我要回乡下。我老了,必将归隐田园。他说,是这样吗?你回乡下,做得动活路不?我说,不用做农活,我有工资。
我就是张医生。一个退休的医生。而我是一个退休的教师。一生历尽波折,受尽折磨,然而,我还是活了下来。我受到神秘主义的影响,祈祷上帝,给上帝写诗。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出了问题。我不是一个正常人。
气功。一个时代。改变了一个人。
科学的唯物主义教育了一个人,药丸制止了幻觉。修炼千年,抵不上几颗精神病药。
这就是事实。不容置疑。
我在这里,夕阳。井水。炊烟。可耻的幻象。
而一个人生活在现实中,受尽折磨,有无穷的烦恼。存在就是烦。存在主义者认为。
生活,继续。羡慕他人,贬低自己,自己的追求找不到生根开花的地方。一生写诗,出不了一本自己的诗集,我干着一些无用的事。这就是我。
自我,是唯一的现实。费尔巴哈说。
二十七
雨还在继续,淋湿人声。已有汽车驶过。退休了,我想在写作中度过,但有时候发现它也没有意义。两只麻雀卖一文钱,如果你的父不允许,一只也落不下来。基督说。而我服从我的命运。
地震后,我告诫自己,轻松地活着,而我并不轻松,仍然有许多烦恼。佛说,这个世界,是五浊恶世。在基督教中,人来到世界上,是受了上帝的惩罚。
一个人书写,纵横他的诗酒人生。
雨夜在继续,风掀动窗子,外面是黑夜和黑夜中的雨。在小镇,一个人听雨,雨打在街上,滴滴答答,这就是天籁。庄子说,人籁不如地籁,地籁不如天籁。
一个人能走多远?
我在这里,清静无为,只是单纯的活着。
昨夜,一场大雨,河里涨了水,据说冲走了几个人。
今天上午,在街上,你以为世界的末日到了。停水,停电,无车,上帝用地震折磨世人。
一本书存在于那里,如果你不翻开,它的世界就不会出现。活着,非凡的活着,没有什么改变。一个人能走多远?他注定要死亡。
就在昨夜,你寻思,世界的本质。你脱离不了宗教。
一个人打电话:
喂!
我来不到,车子停开
那你明天来
他等待明天,明天,就是今天的重复。
一个人,孤独,寂灭,他渴望进入虚无。
二十八
小镇。风光。一支箭射穿夕阳。我能走向哪里?唯有孤独吞噬我的自由和净水。我一个人,为了孩子,走四方,最终回到这里。
我在这里,时光忘记了我。一个人。一个影子。机车在想,机车也有灵魂。上帝并没有熄灭它们,反而允许它们存在。
C,一个诗人,在一个私人老板那里打工,那个老板以前也是一个诗人,现在,做了挣钱机器。
我们见面,已经是20年后,在一间茶楼,他问我如何修道,我说,修无修修。以不修为修。这是《四十二章经》上的话。
一切,听其自然是最好的。
一个人,坐在屋里。天光照着我。
一个孤单者,一个单子。
麻雀在啼,在午后的树上。
一个人,不如一只麻雀快乐。
不如一株植物幸福。
一切都是过眼云烟。风吹过,不留什么痕迹。
黄昏来临。黄昏:一个人的背影。四周是如此的寂静。我们只有忍受着活下去。
一生为什么要沉思宗教,这是命运的指引,你只能如此。
夜里,秋虫在歌唱。火车声响起。一个人起来。我还在这里,远方的黑夜。
公鸡叫了,接通黎明。黎明,我将远去。远去。归帆。
二十九
我去参加家长会,坐在第一排,一个女校长在广播里讲,说一些无用的话,任何人都会说的话。然后,一个优秀的学生家长讲。班主任讲。任课老师讲。家长坐了一会学生。
我在女儿的本子上写下:顺其自然。我说,一棵树在自然中生长,不要人为的弄成病树。
J市。
往事一幕幕涌现:
一间旅馆前,我把汽水往衬衣里灌。我有一种绝望的快感。我看见,人们都在追求幻觉。29年后,我和人们并没有差别,我也在追求幻觉,除此以外,我又能怎么样,我只能如此,成为一个平常人,有一颗平常心,还能怎样?命运并没有允许我创造奇迹。
旅馆里,一个家伙朗诵当代女诗人翟永明的诗歌《母亲》,一个小眼睛暴牙齿的家伙说,我要叫她妈妈。
在他的婚礼上,我喝醉了,醉在江边,一个叫W的人把我背会屋子里。
一个地点。一个人物。
一辆车驶过,夜里浮出人声。在M市,我说我要去教堂,我的老板阻止我。我没有去。我真的信上帝吗,我自己也不敢相信。
我们在教堂旁边的茶馆里喝茶,我买了一本《漫步与随想》。卢梭的。20年前,我还在读大学,我读了《忏悔录》,觉得人类的罪恶实在太大了。这本书给了我极大的震动。
入夜,传来卷帘门的声音。我回到小镇,这里就是永远,空间就是时间。
石头就是时间。
我们只是在漂浮,我们是宇宙的尘埃。
三十
灯光。车声。电视机的声音。多少年过去了,我依然在这里,任时光流逝。
秋虫的叫声汇成海洋。在窗外,在夜色里潜伏。
小镇。安宁。一个人,孤独的背影。茶缸。香烟。一个人在这里,迟早会被遗忘。我们的存在是暂时的。转瞬即逝。如同一道闪电。
我一个人穿过一座城市,看见幻象,周围的世界变了。我对色彩过敏,五颜六色,世界成了万花筒。
我坚持走到新华书店,坐上出租车,到了红星楼下。吃了饭,上了楼,朋友不在家,我去到网吧。
在M市,我找不到方向。漂流。一个思考存在的人,注定没有结果,思考存在,就是存在的一部分。
夜色浓如墨,如海。我知道,夜色会过去,一切都会过去。我们不是永恒的。
我想到诅咒这个世界,然而于事无补。只有继续存在,操心,沉沦,苟且偷生。
三十一
早晨,我在日记本上开始写诗,我写道:
阴影的法则
一
早晨。流水。光阴。我还在这里
被幻象围困。没有寂灭和解脱
多少次离开,又多少次返回。一个人
修道修进疯人院。恋爱直到分手
只有紧握双目。自由。奔放。成为水草的依恋
我走了。一个人。背井离乡,在远方挣扎徘徊
受到异常的风景困扰。领受日月和一滴水
的自白。孤独加上迷茫,就是草根
岁月流逝了。我还在这里。外面传来铃声
车声。在象征中,恐惧在加速运动
一个人,抓不住一根稻草。我们是
被迫存在的。我们无法选择生,也无法选择死
就在昨夜。一滴泪打湿了夕阳与盲目
在困境中挣扎,寻求解脱。这个世界
已经坏了。一坏再坏。而且还不能自杀
找不到生存的乐趣:狼与羊
二
天光照着。逃脱梦境。从一个世界
进入另一个世界。这里,又一次。记忆
压迫嘴唇。被迫接受世界。伟大的
第一次。明天,会有一个人讲《西游记》
他说。扇子。夕阳。炊烟,就是晚景
一睡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我希望
我永远不要醒来,进入无中。我们每一个人
都将进入无中,这个世界是眼花缭乱的可耻幻觉
准备。再准备。他说了一辈子,也没有说出真理
风吹动。人造的风。假的风,万里无云
万化归于一心。上帝抓住我的手
棋子被棋手挪动。棋手被上帝挪动
三
对世界的冷漠,不止一次,回到龙山去,在那里
隐居,这可耻的五浊恶世,早该毁灭,让地震
来得更猛烈些吧。厌离世间,而又无法割舍
她说,爱可以拯救。然而,爱导致了痛苦
在十二因缘里。而你只有存在,再存在,接受命运
与一颗艾草的伟大命运结合。你还将
走得更远,足迹遍布四大洲
灯光照着孤独的异乡。漂泊,风中的柳絮
作为宇宙的尘埃,好在有终止的时候,就是涅盘
在这里,只有夜晚,永恒的夜晚
一忽儿天亮了。你发现,你是众人的一员
大地的一棵草。回去吧,回到龙山
在那里垂钓,亲眼看着自己被碾碎
四
下雨了,雨水只为我而下,在这寂寞的夜晚
淅淅沥沥。黑夜遮住了它的形体。茶冒着热气
一篇小说就要诞生。只有握住空虚的形体
在大地上拥有的,在空中失去。死去的,何止一人
每一个人,都被上帝诅咒过。在昨日,我谈到天府广场的学生
声音哽咽。悲伤留在心里。灯光照着蒙昧。八月
我就要失去工作,又走向哪里?
泉水。星辰。一束花。雨落在迦太基的庭院里
成为一件过去的事情。雨水为大地而来
事情还没有完结。痛苦的生命被烈火炙烤
一个吉普赛女人说,你关涉宗教,坐在华盖上
注定孤独。一切都是注定的,在出生以前
五
大地落满了尘埃。火车声响起。汽车
是深夜的大街的思想。会思想的芦苇是人
而人是脆弱的,作为个体,随时会被大水淹没
人,大地的生灵,万千思想的出发地,充满了异端邪说
一个人正在老去,他正在考虑隐居
夜深人静,在他乡。孤独的石头
焦虑和损害。出发和返回,在这样的进程中
毁了他的一生。反复的童年。黄昏
站在竹林听鸟鸣。成人世界的不幸。这世界
或许得不到拯救,或许不需要拯救
也许这世界压根就不存在
一个人躺在单人床,练习虚无,而他必定
面对残酷的生存。有时候他看到一个人
发现他是用泥土与精液混合而成
正如《古兰经》上说的那样。而一切
多么像虚构,真实的虚构。因为物质并不存在
幻象并不存在,只有无边无际的虚无
一个人,一生干不成一件事,因为他要的太多
以至于不知道从哪里做起。他浪费了青春
现在是中年。老年就要来临
中国又多了一个老人,苟且偷生,忍辱负重
延长无意义的生命。活与不活是一样的
世界压根就不存在,这就是真理,或者佛陀的发现
六
窗外,生活已开始蒸腾。卖报的吆喝声
车声。鸟儿的鸣叫声。而梦拉着你的身子
人到中年一无所有。一生追求真理
而真理只是一个词,人造的词,就像金山
活着,仅仅是活着,就这样,我们S
蝉开始鸣叫。“我做过努力,只能如此”
存在,被迫存在。你是别人,一切人
是万也是一。世界,就这样呈现
单飞的翅膀。没有人回答你的问话
我就要回去了,回到小镇,过安宁的生活
守着茅屋,井水和炊烟,等着和世界告别
七
“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莫取”一千年前,苏轼
这样感叹。而我退休了,把自己还给自然
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我在这里。依旧
我该怎样评价自己的一生?他一生历尽坎坷
曾经追求真理,为此而努力,他失败了
真理在深渊中。正如上帝在深渊中
我知道,这四大和合的身体必然分崩离析
也许有一位无位真人,正如临济禅师所说
而人活着,总得做些什么。一生没有业绩
苟活在世上,相信过各种学说
这个世界,在探索之中,成就之中
八
恍然从梦中醒来,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
梦境,一生都呆在里面。醒来就是继续做梦
龙山村摇动了一枚芒果的自由。还要在世界
奔波和共鸣。一天的光阴过去了
来到这里。夜多么漫长。一切都没有意义
大海只是白白的喧响,空虚和寂静才是永恒的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那些争斗,波澜壮阔的运动
都将被遗忘。进入乌有之中。幻影将熄灭
九
一生向往远方,大地在召唤。这么多人
都是大地长出的草,你拥有的是孤独和自由
努力吧!战斗吧!大海就是你的疆界
风吹过。忧郁的天气必将过去,怀着这样的信心
等待。日子连着日子,伟大的日子
种在花园里的尸体发芽了,一切将变得更好
只要活着,就会有机会。我们都是月亮
变现出来的,子光与母光,自性圆明
那伟大的慈悲的永恒的存在
然后我把它撕碎,扔进字纸篓里,我又开始写:
时之光(长诗)
我在呼吸最深的地方,静静地注视时间
——它紧绷密不透风的巨幔
安静,透明,毫无质量
就像大片鱼群凝结于白光的海洋
它交织着我,交织着空气,交织着石墙后边的果园
经过东安,延向了烟雾的那边
这是早上。刚好八点。鸟儿叫了一声
又落到树上.“灰色的星期三”
马冬站在孩子旁边,看福严村的炊烟
试着连成一片。时间地点。人物事件
自然可以面面俱到的描写一番
可我真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如果在桃树右边,桃树又在什么右边?
如果在天空下面,天空又在什么下面?
时间,好像停在了早上。红色的房屋
绿色的河流。稻田以北的群山
仿佛亘古以前的景象——作为既成事实
什么也无法改变;又像是最后一天
无论怎样改变,结果都是一样
我们是醒了,还是在继续睡眠?
我们到底来到了哪一个时间,哪一个空间?
我们活于现在?还是一万年以前?
处于过去?还是将来的某一天?这是
二十世纪末页,庚午年夏天
按照宇宙的时间概念,今年是哪年
在诸神的历史上,那座宏伟的大钟正指向几点?
窗外的桑树,已经照耀了最初的阳光
一位姑娘在采摘桑葚,两位在树下张望
蝴蝶绕着一朵石榴花反复飞翔
已不是紫红的桑葚,光滑的石井栏
上一刻的叶子,已是另外一片
每一秒钟都在诞生,都在死亡
无限深渊里,“此刻”是唯一的星光
一位姑娘就是一万个姑娘
她们的此刻闪亮,两端隐入苍茫
你不知哪一刻的桑树是真正的桑树
哪一刻的姑娘是你热恋的姑娘
说完一棵树,一朵花,一位姑娘
要有一种怎样的语言?
一个人,他能否在真理的光辉里
看一次花开的历史,见一次永生永世的姑娘
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儿,以成就了完美的时间
马冬啊,此刻是哪一刻?一分?一秒?一念之间?
什么样的物质形成了一念
比一念还短的是什么时间?
毫秒与毫秒是如何过渡的?
小小的滴与哒之间
是什么样的物质在熠熠发光?
就算你找到了此刻
你也不能指着它说:这就是那个雨点
三点三十分从天而降
你不能指出流水中的一滴
你也不能指着刹那说
我就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没有此刻,没有最短的时间
一刹那,就是无限
加上所有的时间,不如一个闪念
我们在生活,还是在死亡?
我们:曾经存在?正在存在?将来存在?
或者,我们不曾露面?!
存在,却得不到证明:我们失去了时间
逼真的河水;少女的花香
仿佛是另一种形式的死亡
谁叫花朵怒放,又并不怒放?
重华区的农舍,公路,青山
既在镜子外面,又在里面
这个阳光下的世界
真是一场神的梦幻?
“一个构成错误的海是不可能存在的”
现在就是现在。你看它就在这儿
早上八点。手指。花朵
你知道你活着。双手交叉,在槐树边
一只鸟儿从这边飞到那边
它的前前后后,语言内部的飞翔
当时,我戴着灯芯绒的帽子,母亲准备晚饭
"吃完一篮芝麻,就到了天边”
什么物质进入了过去,闻到昨日的花香
先知念诵真言:花朵回到枝上
穿过阴影的峡谷,转入神秘的花园
一道白光把往事闪现
腰身没入历史,额头:白云之上
时间隧道里,影子来往
正是我们的心灵,认识了以太之书
——写在空中的语言
神灵的口中,时间的微粒闪闪发光
渗透石块与果园,翠鸟与阳光
永恒的微粒!构成池塘与春草
在宇宙之爱的召唤下
独立的光团:一动不动;闪电中的闪电
时间的光环:找不出这个世纪
那个太阳年。包括此刻,永远
静止无垠的蓝天:白云似有似无
非常淡远。棕树伸出永不缩回的手掌
桂树在诺言里等待另一树花瓣
桃树下意识摇晃静静地阳光
在时间触摸不到的地方
顺其自然:风来了就吹风
雨来了就淋雨,太阳来了
就晒晒太阳。在天空的凝视里
马冬看清了大地的真相:一切
坚持寂默的强度,真理的语言
翠绿的水稻,大片松林
通过了时间,战胜了时间
我们和宇宙:一个作为零的极致存在
彼此构成;彼此包含
我是阿拉法,我是俄梅嘎
一个是花朵,一个是花香
爱神木下的野兽虚构的人类时光
只是OM的回响。没有月亮统治的20年
没有星际走廊。那是无时光
那是零时光,那是可以任意开始
任意结束的时光,那是伟大圆满的上帝的时光
接着,我开始躺在沙发上看书,我看到在一本叫《自由的解读》的杂志上有这样一篇文章:
电视餐馆(小说)
女主持人:
中国**党主席接受记者访问。**党代表团访问风景名胜武夷山。
互助学习,闽南交流。**省第十次联席会议召开。省长:“在**的正确领导下,我们不断总结经验,再接再厉。我们要有正确的发展观,服务全局。互助互学,对口交流。”
3频道
扎小辫的女歌星在唱:朋友们常来常往,成的成败的败......
画面:青年男子,女子,学生,老人双手分别做心字形。
6频道
男主持人:
自从生了宝宝,你不能一觉睡到大天亮,你要给孩子喂奶......
9频道
暴雨。洪水。
一个中年男子说:“还没有撤回来!赶快排队救人!部队一到,马上救人。”
一个老太抱着孙女。老太:“我与丫丫留下帮你看着这个家,好吗?”老头转身离去。
10频道
一个女子在做瑜伽。
她一只手抱着一条腿树起:吸气,呼气。
15频道
互动话题:给整治城市牛皮癣支招。
主持人:你有什么高招,联通用户发x到96888;移动用户发y到96888.有大奖恭候你的领取.
16频道
MTV:
某天王歌神:看不清楚,看不清楚,我跌进这世界,被欺骗......天空很高,看不清楚,我现在好想回家......
写信告诉我永远,海是什么颜色?灰色是不想说,蓝色是忧郁.狂浪的心,停在哪里......
18频道
记者连线。
101名观众成为评委。入围影片:十面埋伏。功夫。神话。等
女主角候选人:*******
男主角:天下无贼
21频道
昨日我市一家副食店燃起大火。据知情人士讲,火是女主人放的,原因是丈夫在外勾搭别的女人。大火已被扑灭。损失惨重。
22频道
广告。
**医院治疗包皮包茎腋臭,一次性治疗,不开刀不吃药,引进德国先进治疗仪。费用优惠,包治包好。
30频道
一只猫:我们的任务是截取被外星人劫持的太空仓密码,夺取天下名剑。
33频道
樊哙对项羽说:你要对刘邦信守怀王之约。
35频道
一个意大利男人用石头砸大猩猩,并辱骂,大猩猩忍无可忍,打烂那男子的嘴。
39频道
字幕。
通知
为迎接数字电视新时代的来临,我市准备为广大用户安置机顶盒。希望广大用户从即日起前来广播电视局购买。否则,你的生活将失去色彩。若你不幸患上抑郁症,我们概不负责。
特此通知
**市广播电视局
*年*月*日
我看了,不知道作者是什么意思,就是写电视,现在的小说写得不像小说。我困倦了,开始进入梦乡,我梦见了博尔赫斯。这个梦是这样的:
我见到了博尔赫斯,他的头发是黑色的,有些卷曲。他坐在我背后。
我激动的对他说:
“伟大的博尔赫斯,我非常崇拜你,我读过许多你的作品。”
说完,我去拿我买的博尔赫斯作品全集,我拿出其中的一本给他看。那一套全集是我在当当网上购买的。一个高个子中年男人专门从成都给我送到绵阳市图书馆,那时,我还在绵阳教书,我十分喜欢这一套书。
那本书的封面染上了暮色,上面有博尔赫斯的照片,那照片也像底片一样看不清楚。
我对博尔赫斯说:“尊敬的博尔赫斯先生,我们在这里见到你,可是你在阿根廷已经死去了。”.....
三十二
那是一个由十四组偶然(看来偶然)的字凑成的口诀,我只要大声念出口诀就无所不能。我只要念出来就能摧毁这座石牢,让白天进入我的黑夜,我就能返老还童,长生不死,就能让老虎撕碎阿尔瓦拉多,就能用圣刀刺进西班牙人的胸膛,重建金字塔,重建帝国。四十个字母,十四组字,我,齐那坎,就能统治莫克特苏马①统治过的国度。但是我知道我永远念不出这些字,因为我记不起齐那坎了。
①这里指莫克特苏马二世(1466—1520),阿兹特克皇帝,在位期间通过征战扩大了治下的版图。1519年,西班牙征服者埃尔南·科尔特斯到墨西哥,莫克特苏马二世投降,当了傀儡。1520年,阿兹特克人起义反抗西班牙殖民者,莫克特苏马被乱石砸伤而死。
让写在虎皮上的神秘和我一起消亡吧。见过宇宙、见过宇宙鲜明意图的人,不会考虑到一个人和他微不足道的幸福和灾难,尽管那个人就是他自己。那个人曾经是他,但现在无关重要了。他现在什么都不是,那另一个人的命运,那另一个人的国家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因此,我不念出那句口诀;因此,我躺在暗地里,让岁月把我忘记。
献给埃玛·里索·普拉特罗
——博尔赫斯
三十三
天光照下来,摩托车在响,一个人坐在阳光里,等待世界的尽头。为什么在我的身上发生那么多事?无语问斜阳。一个人活着,仅仅为了活着,如同野草,不知为什么生长,又为什么走到生命的尽头。
一个人,走过山,走过水,来到这里,留下一个孤独的背影。
一个作家死去,尸体被火化,他的作品并没有为他带来永生。我们只是生活在现在,此刻,无法追问身后的事。
一个人活着,孤独的活着,找不到世界的意义,找不到结论。关于这个世界,有多种说法,你信哪一个?真主?上帝?佛?道?不知道。一切都是它长出来的。科学上,叫原点。哲学上叫本体论。一切源于一。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是一气化生。
机车轰鸣。人声鼎沸。太阳将远山和房屋染亮。你想起龙山村,一朵小花在路边开放,这是你发现的存在,自我世界是唯一的,我灭了,世界就灭了。佛说,意识寂灭,地水风火空就寂灭了,世界和我是一体的,所谓心物一元。
在乡下,垂钓,扫地,看秧苗生长,几只白鸟飞过山野。在乡下,阅读,练字,散步,屋里到达更远的地方。
麻雀在啁啾,时值黄昏,依然有汽车轰鸣,人类的声音与自然的声音形成交响。
我回忆起自己的一生,一个普通的乡村教师的宿命。
一幅画:海边。老人。狗。
三十四
我是一个孤人,因疾病而休息,曾向奔赴远方,一次次折戟沉沙,归航。
回到龙山。现在,永远,是值得的。秋虫在叫,用拟人的手法弹奏琴弦。茶缸。墨水。
我已同过去告别,再也不会思念一个人。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过上清静的生活。日子一天一天过着,没有发达兴旺,有的是平常,平淡,无为。一个人,只有遵守他的命。命中注定。
早晨来临,我在早晨之中,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一个普通的早晨,这个早晨因为我的感知而存在。
铁路两边有草,哭的是什么呢?这是诗人蓝马的诗句。我想起它。
三十五
我饿能预见到我的未来,只有死路一条。我必将进入坟墓。我不相信轮回,因为那是不可思议的。就此熄灭生命的灯,再也没有什么能够伤害我了。
一次,在家中,我对14岁的女儿谈到,我死后要葬在龙山故居的自留林中,我要把尸体火化,女儿哭了。我再也没有同她谈论死亡,毕竟,这对她还太早了。而我却可以一再谈论思考。死亡使我们认识了生命。死亡必然发生。过去,我害怕死亡,现在,我再也不怕了,我同意庄子的话,死亡就是解脱。
伟大的博尔赫斯说过,他对文学超出了常理的痴迷,到头来难免一死。
爱因斯坦认为,人类长寿的秘密隐藏在速度中,如果物体运动的速度超过了光速,时间就会倒流。我们运动的速度不可能超过光速。
我们走向死亡,死亡走向我们。
三十六
死亡,在印度诗人泰戈尔的眼里,是一个带着花环的女神。在西方,死神手持镰刀,他收割人类,就像收割庄稼。
《圣经》里说,人死后,会站在上帝的面前,接受审判。而在佛经里,人死后,会进入六道轮回,六道,就是,天,人阿修罗,地狱,饿鬼,畜生。只有阿罗汉可以不进入轮回,他已经进入有余涅槃。
伟大的博尔赫斯在80多岁时,渴望死亡的来临。
死亡就存在于空气中,就在当下,在生活中,在生命中,生和死是一体的。
庄子说过,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不生不死,不死不生,很好的表述了生和死的关系。
陶渊明是这样对待死亡的:
纵浪大化中,
不喜亦不惧。
应尽便须尽,
无复独多虑。
三十六
我坐在这里,面对黑夜,一个人的书写没有结局,雨落在沙滩上,雨水,昨日的雨水。我的生命正在进行中,而一切都是梦幻。佛说,这个世界,是眼花所见。自性空寂,本来就是涅槃,现实和涅槃没有差别,心和佛和终生,没有差别,一切是真如,这就是本相。
1996年,我跑调动,在J市某中学,考了个第三名,那所学校只取两名,我无功而返。J市,我今生注定和它没有缘分。此刻,它在夜里,蕴藏着各色人等的梦,升官梦,发财梦,女色梦。
早晨来临,窗外传来鸟的鸣叫,它们为早晨增加了色彩,它们的声音是亮的,与我的心灵沟通,这个世界如果缺少鸟,那该是多么遗憾。
车声已开始轰鸣,生活开始了,我既是昨日的我,又不是昨日的我。
远山横亘,山上长满了树,成为一片雾,多少年来,它就在我的眼前,而我却视若无睹。
三十七
又是早晨,千万年的一天,一个人,他是别人。一切众生,并无差异。
我坐在这里,过我的退休生活,而我曾远游京城,我疯疯癫癫的来到北京西站,“动静也无非是这样”,我想到鲁迅的话。
我搭乘公共汽车去到北京大学外,遇到妻子的友人,女儿的美人阿姨,她现在已经去世,从这个世界消失了,而我还苟活在人世,为金钱发愁。生活就是这样,我担心的,别人也在担心,发生在我的身上的事,也发生在别人的身上。而我,并未成功。
当时,她穿着白色短袖衫,背着挎包。上帝安排我遇见她。
她把我带到她与我妻子合租的房间,我见到,对我不冷不热的妻子,我疯疯癫,她也不管我的死活。
晚上,我住在一家小旅馆。
第二日,我去周围的农民那里租了一间房。
通过报纸,我找了一家私立幼儿园带孩子的工作,我去了,填了简历,再也没有音讯。
听幻视,我还以为,是某个大师在教我,人就是这样无知。我对世界的思维出了问题,我错误的反映了世界,就是这样,用医生的话说,我的基因上出了问题。
中介机构,又为我介绍了一个工作,我去了,很远,他们要我去推销房间,我不干。
我看见幻象,一列火车南去,我意识到我要回四川。
我又回到龙山。深入风景,四季在压迫我的神经。
我在这里,一刻也不能停息。
三十八
在故乡,我又开始在日记本上写诗,在我的小泥屋里。我始终在龙山。我是这里的人,我一个人,坐在深夜里,在我20年前用过的小木桌上。
在乡下(组诗)
摘下星辰
命运让他停下来休息。坐在台灯旁
倾听秋虫的鸣叫。5点了,还没睡
想起往事:那你爱过的白衣女子
泥土的朴实,如今她死于城市
居室叫听雨斋。他只希望
静庐听雨。夜已深。没有盼望明天
渴望回到童年,唯一幸福的月光
杀死幻觉的药物。书籍。孤独的月亮
把自己交给清风。鸟声。交给
夕阳在山上的光辉。一个人
跟随白云,摘下星辰
在乡下
在乡下,听鸟鸣,蝉声,牛铃
母亲正炊事。时值正午。太阳
隔着云层。一个人在地震棚中
坐下,获取片刻的安宁。一个人
想到远去,却迈不动脚步。远方
永远在地平线上。茶缸。书籍
蚊香。构成了他的生活。一瞬
就是现在。只有现在。过去
在记忆中。一个人,拥有自己的身体
就再也没有别的。生命,对于他
只有一次,而他正享用,即将用完
不去思维存在的因果,不去问去与来
陶醉于现在:山林,田野,河对岸的人声
乡村
两条红尾鲤鱼被钓上来
一家人坐在月亮下分享
月亮大而金黄
草席铺在坝子里。三代人睡在上面
天空中星星稀少。月色成为罗帐
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茁壮成长。她的母亲抛弃了她
一个孩子,虚度了年月。她耳中有听
她的心。她的夕阳。一个孩子。她是我的
牵动着我的藤蔓。走向山村
打炸雷的时候,温柔而恐惧
一个孩子,丢失多少双鞋才能长大
她的心与明月。地点。时间。集合体
走过岁月。告别了当初
十二大队
十二大队现在叫龙山村,它被一只巨兽抹掉
十二大队在重兴公社最远的地方
留下我的脚印
一朵野花开了,在乡村的路边。一勾金色弯月
挂在西天。当捡麦子的人提着一篮麦子
走到弯柏树去挣工分。夏日灿烂。春华秋实
一天的光阴落下来。我心如明月
49年的解放。一个伟人死了,我开始怀疑万岁
食堂开始,红苕是主粮
这个村庄是一百年的孤独
一个村民死了在建筑工地上
十二大队,抹不掉的记忆
雨夜
雷声在头顶震颤天空的屋顶
雨曾造访夜晚,在记忆中下
现在,只留下余香
风摇动竹林,在屋外陪伴雨声
漫长的夏日被打湿。镜子
从水中拿出来
鸡鸣从梦中泄露
母亲起来替孙儿掖被角
并将半盒烟交给他病中的儿子
当四月的潮汐泛起
一天的光阴四溅。风,吹遍山岗
一公里外的死亡。顺手摘下一片叶子,一朵白云
当筛子过滤,汽车失灵
当夕阳走遍山岗
梦紧随脚步。当四月的潮汐泛起
没有人说出呓语。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山
山是一个念头
空中的柳絮
一个人眼睛花了
三个孩子天黑后归来
三个孩子天黑后归来,来自重石庙
他们走路来到乡下。母亲去接他们
当我和父亲坐在院子里乘凉
四个人归来:侄儿。客娃。母亲
我老早就盼望,在池塘边望了几次
并暗暗兴奋
三个孩子吃完晚饭就斗地主
斗到午夜十二点。女儿看电视剧
父母早早睡下
我陪着四个孩子
这是山村一家人。一根藤上结出的瓜
这家人因侄儿和客娃的到来而热闹非凡
故居午后
蝉鸣在缝补阳光
浩大的虚无,明亮无影
土屋的地上落下三片方形的叶子
鸡在午后疲惫的叫喊
淹没在天空的火焰
旧圈椅倾听七十多年,成为耳朵
母亲午睡起来,打开后门
父亲还在另一个世界,空白避开烈日
女儿泡在戏剧的眼泪中
瓦檐下的阴凉,木耙被光明胀满
似要爆开。静止中,一首诗
从一个归家的有子游下跑出
写完,我又开始抽烟,喝茶,母亲反对我抽烟,也反对我喝茶,可是我发改变不了。依旧坚持。我上床,睡下,我开始,进入乌有的状态,我睡着了。
三十九
这是我的房间:
电脑。沙发。台灯。电视机。风扇。茶几。碟片。床。书柜。饭桌。我写的书法:带月荷锄归。
还有女儿送给我的挂画,一条从故乡带来的绣品。一把扇子。一个金鱼缸。两条金鱼。书桌。笔。日记本。
厨房。厕所。阳台。
我住在这里,在这里有忧愁,思考,做梦,做爱。
在这里冥想,僵木,吞下精神病的药片。在这里吃喝拉撒。
我是一个人,不是神,不是圣人,只是一个普通百姓。中国人经历的,我正在经历。
四十
我在一本书上,读到这样的文字:
“笑着出门吧。”科恩中损说着把两只手分别搭在了他们两个人的肩膀上,三个人一起朝门口走去。
“哪天晚上过来跟我们一块吃顿饭吧,约·约,”卡思卡特上校殷勤地邀请道,“今天晚上怎么样?就在大队部的餐厅里。”
“我非常乐意,长官。”
“叫查克,”科恩中校责备地纠正道。
“对不起,布莱基。查克。我还没有叫习惯。”
“这没关系,伙计。”
“当然啦,伙计。”
“谢谢,伙计。”
“别客气,伙计。”
“再见,伙计。”
约塞连亲亲热热地挥手向他的新伙伴告别,溜达着朝楼厅走廊走过去。等到剩下他一个人时,他差一点高声唱了起来。他自由了,可以回国了。他达到了目的,他的反抗成功了,他平安无事了。
再说,他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情。他逍遥自在、兴高采烈地朝楼梯走去。一个身穿绿色工作制服的士兵朝他行了个礼,约塞连快活地还了一个礼。出于好奇,他看了那个士兵一眼。他感到奇怪,这个士兵看上去十分面熟,就在约塞连还礼时,这个身穿绿色工作制服的士兵突然变成了内特利的妓女。她手里拿着一把骨柄厨刀凶神恶煞般地朝他劈了下来,一刀砍在他扬起的那只胳膊下面的腰上。约塞连尖叫一声,倒在了地上。他看到那女人又举刀朝他砍下来,便惊骇地闭上了很睛,就在这时,科恩中校和卡思卡特上校从办公室里冲了出来,把那个女人吓跑了,这才救了他的命。
不过,他已经失去了知觉。
——诺曼.梅勒
四十
我开始写一个短篇小说。
卖姜记
向老头种了一田姜。到了九月,姜长得绿油油的,煞是喜人。向老头和向老太指望它能买一个好价钱。这个姜田叫瑶田,好听的名字,它在池塘的后面。田的上边是一条乡村公路,这田姜就暴露在过往的人的眼皮底下。
九月十二号来了第一批姜贩子。一共两人,本村三组的李中林和他带的外地人胡永。一个秋日的下午,他们乘摩托车来到屋子外面的坝子里,找到老两口,问,那一田姜要卖好多?老太答,10000元。他们说,10000卖不到哦。老太说,你们给好多?李中林说,6000元。价格差得太远,没有谈成。过了三天,他们又来了,还是那个价。老太理所当然不同意。老太认为,那田姜有两亩,应当给10000元,不给10000元,9000也行。老太说,去年就卖亏了,5分田,才卖了1500元。一分田才投300元,“咋首首都是这么吃亏哟,真是倒霉了,卖猪吃亏,卖姜又吃亏。人家王方住昨年,9分田卖了4500元。卖姜时他不急,到最后论斤卖。”向老太自怨自艾。
过了几天,又来了一姓王的外地姜贩子,给6500元,老太不卖。老太说,那个人,出不起价,他一会说田里的苗希,一会又说有半头的苗黄。那人在门口坐了一会就走了。
贩子一拨接一拨。又过了两天,来了三个姜贩子,也是外地的,他们给7000元,老头和老太还是不卖。因为没有达到他们理想的价格。
接着又来了几批,出价都在7000元左右。第八拨是四个人,其中一个是本村的五组的一位兽医的儿子,他带来三个小伙子,据说来自剑阁。两架摩托车停在坝子中,那是一个下午老两口都在。他们出架7500元,条件是把屋子前的一块3分的姜田搭上,上边的瑶田除去三厢,其中的姜苗黄,是病姜。老头不同意,老头说,那一块屋前的要做种。老太说,上边的瑶田除去五厢,搭上下边的,8500元。姜贩子不同意。贩子离去。
9月20日那几个人又来了。他们在田边讨价还价,这一次,贩子出8000元,条件是上边除4厢,搭4上下边的。老太心想这几个人出得起价,已经过了几拨了,万一价垮了就不好了,她有心卖,便说行,老头还在犹豫,他说下边的要做种。老太说,上边还有呢,老头说,那一点咋够?二人争了起来。贩子反而来劝他们。最后老头一咬牙:卖!当场签了合同。贩子付了1000元定金。合同上写明,若贩子反悔,1000元白送,若卖家反悔,倒陪2000元,加上年1000元就是3000元。双方按了手印。
卖了姜,两位老人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
向老头家一田姜卖8000元的消息在村里传开,大家都比照他们的价卖。其中一个小青年一母五分的姜也要卖8000元,向老太知道,大为生气。她认为,他们的姜卖亏了。他们的儿子回来又说,用摩托车搭他的李强说,他的5分姜田卖了2500元,一分投500元。向老太急得一晚睡不着。半夜3点钟,摸黑走三里路,到同村兽医家,找到兽医的儿子,要再加1000元,或者上边的卖8000元,下面的做种,兽医的儿子说,他做不了主,但他可以给他们说一下。
第二月,他们在外教书的儿子劝他们说,卖姜有赚有赔,同样是在街上卖梨,有卖一块的,也有卖一块二的,况且那小青年也没有卖。以后,你们看别人卖一下,你们再卖。合同已经签了,恐怕是难以反悔了。退后一步自然宽。卖了就算了。
一个月后,贩子来挖姜,向老头提出要求,贩子翻脸,说那就不要了,向老头只能做罢。
10月,传来消息,姜价垮了,一斤姜才卖8角,甚至6角,买向老头姜的贩子也亏了800多元。向老头和向老太的脸上露出了安然的微笑。
四十一
退休了,没有事,又干不了别的,只好在文字中打发时间。
坐在听雨斋,我的书房兼卧室,我又开始写,这一次是一篇随笔:
岁月的书签
我不能忘记在舅舅家的情形。那时,我年少。一个夜晚,我睡在外婆家,半夜醒来,要回去,舅舅吓唬我,说,外面有毛狗,我说,大舅打火把,二舅赶毛狗。多年后,外婆还提起这件事。
小时候,我常去外婆家里。我们在四方的八仙桌上吃饭,一桌人:外婆,两个舅舅,小孃。饭是家常的农家饭,一桌人默默的吃。
记得一个黄昏,夕阳的光线照进院子,我与一群小孩在院子里疯跑。我带头,后面一排孩子,后一个人抓住前一个人的衣衫,那是在开火车。我手里拿着两节竹子,不断的敲击。舅舅只是笑着看着我。在我的一生中,我记得那是最快乐的时候。我记不得以后还有什么时候有过超过那时候的快乐。有的只是忧愁和焦虑。我们来到世界上,就是来品尝各种滋味的。快乐的滋味,痛苦的滋味,酸酸甜甜的滋味。
外婆家住在大院的东南角,院子里还住着几户人家。大家各自生活,相安无事。紧挨着外婆家的是一对知情。他们在乡下结婚,就没有再回去。经常听到各自咕咕的叫声。
后来我在外面念书,要在乡上赶班车,我于是先到舅舅家去,歇一晚上,第二天一早赶班车出发。外婆为我煮饭,迈着一双小脚在厨房忙碌。在我的印象里,外婆总是一脸笑意。晚上,二舅和我下棋,然后睡觉,睡觉前,外婆为我铺好床,赶了蚊子。外婆则睡另一张床,在同一间房里。房间很大,墙壁已经发黑,它已经年深月久。墙上挂着一个镜框,上面有一张外公的照片。发黄的照片上,一个瘦瘦的老人,两颊凹陷。我已经没有他的印象。大约在我两三岁的时候,他就去世了。后来从我母亲口里知道,外公是病死的,死的时候,才50多岁。外公经商,很有业绩,在乡上买了一大片房,这一片房子没有为他带来好的生活,只为他带来地主的成份,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换来的苦难的生活。他买的房子被没收。他死了之后,外婆经常患病,没钱医治。还带着五个地富子女,在生产队抬不起头。母亲没钱念书,只读了小学一年级。母亲说,她读书得行。母亲说,生产队搞食堂的时候,有一次吃饭,队长不准舅舅吃饭,说你们地主分子,有什么资格吃饭?
第二天一早,大约5点钟,二舅会叫我起来,外面月辉漫天,我们吃了早饭,二舅就会送我去车站,然后回去。多年后,我在一座城市回忆起这一幕,我发现,我还愿意是那个在乡间小路上奔走的少年。
我参加工作了,有时候去看外婆,买了罐头,外婆会说,买这些做什么?外婆依然一脸笑意。外婆头发花白,头上裹着黑色的帕子。脸上有几颗麻子,一双大眼,已经深陷。穿着一间阴单布对襟衫。外婆抽烟,这在女人中少见,在农村的女人中,更是少见。我猜测,正是烟给苦难生活中的外婆带来了安慰。伴随她走过漫长的岁月。
后来大舅结婚了,另筑房屋。二舅也结婚了。小孃也出嫁了。外婆有时候跟大舅住,有时候跟二舅住。
时光一天一天流逝。有一天,我回故乡,得外婆去世了。我问母亲为什么不通知我,母亲说,怕耽误我的工作。我深怪母亲。外婆的葬礼,我是无论如何也该参加的。在她的外孙中,我是她疼爱的一个。而今她走了。永远的走了。我曾经在后来的日子里为外婆写过一首长诗,却意外的丢失了。我不知道这尘世的生活是否会保存在宇宙的记忆里,它们是不是永恒的。或许,它只是刹那的生灭,随风而逝。我不知会不会有轮回,今世的生活下一世还会不会重复,在我的心里,我只愿有轮回,在下一个轮回里,外婆,我还愿意作你的外孙。
写完了,我舒了一口气,这样的文章,也只是写写。过后,被人忘记。然而,生命是一个过程,结局并不重要。
四十二
传来犬吠,深夜的犬吠,在山村,因为我醒来,世界醒来,世界,因为我的存在而存在。
柴在吐出火焰,火焰的出现,是因为因缘,有了柴,有了火机,和点火的念头,还有地方,空气,它出现了。世界上的一切,是因缘所生。因缘缘生法,我说就是空。空性,是世界上一切事物的特征。
故居陈设:
桌子。火。柴。草帽。圈椅。水缸。堂屋。牛圈。冰箱。父亲的屋。沙发。灶屋。茶杯。门神。神榜。
犁头。锄头。猪圈。鸡圈。柜子。木床。书。窗子。白猫。黑狗。褪色的对联。
我回到故居,在一个冬日。吹着北风,下着雪,风雪夜归人。白茫茫,世界真干净。
回来,就生火,泡茶,闲谈。
四十三
岁月流逝了,我坐在镇子,我知道,这一切,是幻象。明天,一个人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没有比死亡更加平常的事,死后,佛教认为,人的神识会进入六道轮回。
今日在这里,我们是宇宙的一阵风,吹过,消失。
而生命,是奇迹,伟大的奇迹,人是宇宙创造的伟大的奇迹。
人在奔跑。
人在建造城市。
人在思考。
人在向上天祈祷。
四十四
1996年,我在成都把书往书店运。书店开在双槐树街。然而,书却卖不脱,于是改行卖拖鞋。最后,我发现,这一条街已经有破败之象,有些地方已经拆了,而且,在九眼桥,有许多卖减价书的地摊。
我寻思,在省城,文化过剩,而边缘地区,则需要文化,于是,在M市的师范学院旁边开了一家书店,另外,还在乡场上摆了一个书摊。生意依然不好。
我一生能做成什么?时光抛弃了我,我什么也没能够做成,真是百事不成。我只是一个因病休息的教师,整日浮现,走走,悠游,就这样。
无能的人到处逍遥,说的就是我,是我这样的人。我就是我,一个乡下教师,一生渴望实现理想,却被现实无情的打击。
岁月就这样将我抛弃了。我依然活着,在这里,在小镇。
也许,存在是荒谬的。但我存在了,我没有办法,只有继续生存下去,知道世界的尽头,那里,有一棵树。我渴望寂灭,渴望死亡。如果,我成了无,谁能那我怎么样呢?
四十五
一个黑色的日记本。上面是我的日记:
我一生练过气功,最终进入疯人院。我教过书,最终下岗,谁会允许一个疯子去教书,他只会胡言乱语,说不定那天把孩子扔下教学楼。
我结过婚,最终离婚,我遵循我的命运。在那本书上记载的,必然兑现。
我在这里,星空,夕阳,井水,炊烟,这些幻象反复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我知道,我正走向黄昏,一个人,必然老去,而这正是他渴望的,庄子说,自然让我老去,是为了让我休息,感谢大自然的恩赐,感谢天,感谢地,感谢阳光照耀大地。
我只能在这里,说不定这是最好的地方,我一生四处游走,最终回到这里,我走不出我的咒语。上帝规定的,我无法违反。
时钟在滴答。
傍晚。
水滴。
沙漏。
罗盘。
今年我43岁,死神不停的磨损我。我存在,这先于本质。我一生探索过真理,我尽了力。我以为,真理在宗教与气功中,我迷信过圣人,迷信过某个气功师,我吃过素,绝过食,我没有找到真理。真理,它存在吗?真理是心灵的创造物。是一个人造的词。
这就是我得出的结论。
四十七
而你只能在这里!
未来,就是现在,在你的未来里,没有京都。你只能成为耕者,一个愚夫。为了生存,为了生存的更好一些。
在山里,有夕阳。
你从故居出发,到炭窑林,沿着田埂走,看见村民正在修房子,一个穿绿衣的女人,立在二楼上。你望了望,然后,沿着小路向上走,走上乡村公路,一路上有野花,上帝给了它很好的穿戴,它虽然小,却不掩饰美丽,它也有自己小小的世界,它也是生命。我为它注目,它美丽了冬天,让一个季节不再寂寞。
回去之后,我开始记下我的经历,这是后来发表在《自由之声》上的文章:
初日高照林
信步走出故居,沿小路往河边的方向走,走上田埂,田埂上长满野草,野草挂着细细的露水。走出头,望望河边的林子,听见林子里河水潺潺流动。我不在这里,河水也在流动,我来了,它便存在,存在就是被感知。按照王阳明的说法,河水的声音本来就在我的心里。这时,它出现了。
折回,走进田里,踩上裸露的土块,只见它在太阳下发着光。土块细小,软软实实。
走出田地,来到林子边上,见有鲜红的野果挂在枝头,说是枝头,其实是一棵矮小的植物,或者不如说是藤蔓。山林寂静,无语,只存在,一片绿色的沉默。我曾在林中拾蘑菇,楼松针,放牛。太阳挂在东边的天空,便想起“初日高照林”的诗句。
沿林子边的小路行走,来到一个开阔处,望见写满雾的苍翠的山。过去,我曾幻想在这里修一幢房子,面对自然,与自然生活在一起,几亩田,一个妻子,一双儿女。悟到老子的话: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老子洞悉了人性的恶,所以这样说。
这时,农舍旁的狗叫起来,想起了古诗中“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的诗句。
沿路而上,回望山林,一些树林黄了 ,一片苍翠中点燃着杂色,山林的色彩更加丰富了。脑中又浮现出“树树皆秋色”的句子。
走上一条乡村公路,往回走,多少次我在这条路上放牛,散步。而今重复同样的行为。历史,就是重复。万物是一,各不相同。一和万相辅相成。路边,有野菊花,在冬日,为大地增加了一抹亮色,还有叫不出名字的小白花,也在显示它们的存在。人们只记得冬日的梅花,把美好的语言献给它,而不知道还有这小白花也在绚丽着冬天的萧瑟。
公路的拐弯处,竹林矗立,一只鸟在竹梢上鸣叫,此刻,世界就是它的舞台。又想起“鸟鸣山更幽”的诗句。只有在自然中,才能和古人息息相通,体味古人的心情,对待自然,古人和今人有着同样的心情,也许,所有的诗人在写着同一首诗的话是对的。古人就是今人,也是未来的人。
四十八
故居,夕阳。炊烟。也许,你命中注定会回到那里,为未来,未来已经确定。只有走,沿着山走,沿着夕阳走。
我们活着,只是物质存在,物质演化了精神的幻觉。2009年四月,一个人走到J市去取钱,万人空巷,大人物来了。他去到茶馆,开始喝茶,看书,这个世界存在,便继续存在。
天子呼来不上船,李白有这样的脾气。他也有。不就是一个老头,他这样想。
宇宙演化了我,我演化了众生。众生就是一部传奇,宇宙,就是一部连续剧,而我们,只是剧中的人物,他,一个群众演员。我们终将被遗忘。历史,就是无。无就是宇宙的本体。
四十九
阴郁的天气。心情压抑,阴郁的天气是老天的脸色,然而,天人是合一的,人必定会有感应。
小镇。逃了多年,没有逃出去。这个地方是命定的。
除了休息,还能做什么?只有自由,一无所有的自由。
在这里,为了空气,为了花朵,一个人说了一生,也没有说出真理。大地不语言,却是真理的体现。
平凡的教师。永恒的布景。禅师说,要内在寻求。
响起汽车的声音,飞机的声音,大炮的声音。
五十
一生的功夫,自由的书写,在沙滩上留下脚印,随时会被抹去。
在山村念小学。
在乡上念初中。
在一个镇上念高中
在M市念大学。
在W镇教书。
在X镇教书。
这往事如同梦幻。
一阵风,一吹而过。风吹落夕阳,吹动水,吹动树,风吹过树又恢复原状。
郁郁苍苍的大地啊,不管我来和去,你只吹走一个调子。
——泰戈尔
五十一
我在这里,为什么?上苍注定抑或是偶然的奇迹?我知道,一切是注定的。如果没有真理,星星就会相撞。正如耶稣所言,人活着不单靠食物,乃是靠神口里发出的一切话。
韵律在流动,所有的诗句失去意义,一切依然遵循着足迹,遵循着上帝的旨意。
灯光依然在倾吐语言,万物的零度,在灯光里,可以住着任何一种观点。而存在是荒谬的。
色与空合二为一。
我在这里,时空没有创造奇迹,我知道,未来已经完结。
今日存,明日去。
而我必定消失。
香烟摆在桌上,外面是黑夜,传来鸡鸣。
五十二
街景
节日中的阳光照在街上,世界
生出光辉。一辆汽车在街边沉思
不语,低着头几只粉色的气球
挂在檐上的风中被风推动,摇头晃脑
一个男人带着三个孩子穿街而过
他嘴里衔着香烟。这样的景色
置于我眼前,仿佛亘古以前
又仿佛是末日仿佛永恒,现在
在记忆中成为绝对存在的一部分
五十三
时空并没有允许我去创造奇迹。一个人,存在,然后消失,就这样,生命没有意义,就像大海的喧响。
创造者,一个人创造出另一个人,建起一座楼房,写下一篇文献。
心中的梦想难以实现。
一个人只能在这里:一个梦。
时钟在滴答。
2009年,冬日,我走向火车站,我看见夕阳照在山野,我想,我存在人世间,受尽折磨,而这是暂时的,我迟早会消失。也许,存在主义者说的是对的,存在,是荒谬的,这一切,不可思议,多么荒谬。
工厂在夕阳下,而我,还在这里忧伤,一生,是多么不幸,那么多苦难降临,我为什么会存在,遭受报应。
而我只能在这里,忍受着。
我修道,进入疯人院,我结婚,离婚。我下岗,患病,没有赢得功名,一生没有成就,只能苟活在人世间,遭受幻象的折磨。
鸟儿在阳光中翻飞。我听见幻觉中的声音,我流下热泪:我寻思,人和宇宙是一体的。
人,应当走向大自然。
我获得了一种自由,万物的自由。
而我,还在这里,一个小镇,25年了。生活在别处。
我走向一个庙子,在那里捐了钱,我没有下跪,我想,这些塑像,只是人们的一些纪念。
我只能在这里,这里,就是宇宙的中心。
五十四
只有事物布置在眼前。事实。存在。乌有。色即是空。
早晨。生活已经开始,想起“日日新”的话语。时间永远都是现在。生命在继续,窗外,已经响起了车声。
我就要回去,回到龙山,去耕田种地,归隐林泉。
而你只能在这里,为一口井水而渴死,大地干裂,时空中什么在运转。
我的一生由谁刻画?由我自己。而我留在沙滩的足迹会被抹去。我的自由的泪水与夕阳。今日终将过去,今生终将过去。没有什么能让我留在世界上。我只是匆匆过客。我必将踏上永恒的旅途。
我是一个平凡的人。
我在这里。只有井水。我是遗忘。一棵草长在大地上。
五十五
鸡鸣传来,夜深人静,而我还在这里。二十年来,居住在小镇,痛饮风月,我还没有教会时间思索。岁月忘记了我。
我三次出门,三次归来。我没有留在远方,远方有另一种生活,一种想象中的生活。
今年我四十三岁了,死亡消磨着我,四十三岁的孤独和井水,我在这里,永久的这里,大地没有挪动。
在这里。我教书十年,病休十年,就是这样,我尊崇我的命运。
今天是12月31日,一年中的最后一日,我一生沉湎于宗教的幻觉,因为现实的冷酷,哪里去找希望,麻醉,只有宗教的鸦片,明知有毒,也吸食下去。
在佛的眼里,人生就是病态。人人都换了病。而在基督教中,人在世间的生活,是上帝对人的惩罚。人以来到世界上,发出的第一个声音,就是啼哭。
五十六
新的一年开始,作为告别,作为遗忘,过去的已经永远过去了。未来在空气里。未来正向我们走来,新的一天是美好的。
外面的街道上,已经有车声响起,生活已经开始,一夜安息的人们又聚集在街上。而我,做着告别,告别过去,走向未来,去体验,去思考,去感受,去说,去想。
只有等待,等待命运的指点,等待花开,等待日出。
一切还将继续下去。不管我的来与去。
萧艾诗人,作家。原名曾思云,曾用笔名思云,如实,天马,男,生于60年代。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刊》,《莽原》,《诗潮》,《中西诗歌》,《新诗文》,《青岛文学》以及澳大利亚《彩虹鹦》加拿大《诗歌榜》美国《诗天空》等多家报刊,部分作品入选《诗屋2006年度诗选》,<<诗屋2007年度诗选>>,《诗屋2008年度诗选》,<<2008年中国最佳网络诗歌>>,《中原杯文艺作品大奖赛优秀作品集》,《绵阳市建国五十周年文学作品选》等。获过"诗圣杯"诗歌奖,中国作家网“纪念改革开放三十年”征文奖。著有<<水上的告白>>,《诗歌道德经》,《时光的树上落下的叶子》《刀剑与莲华》等5部文集。曾以教书为业,现赋闲。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江油市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主任。中国炎黄文化出版社特约编审。被中国艺术家创作协会评为“中国当代杰出作家”。
地址:621713四川江油小溪坝中学曾思云
电话:15808167739
e-mail:xa1226@yahoo.com.cn
博客带月荷锄归:http://xa1115.tianyablog.com
龙山文学论坛:http://swshw.netsh.com.cn
野草:http://xa1226.banzhu.net/Index.html
三味书屋:http://www.573.cc/info/xiangxi.asp?id=1242
萧艾作品:http://xiaoshuo.pconline.com.cn/book/ShowBook.aspx?bookid=1296808
萧艾作品:http://sq.qidian.com/User/13952905.aspx
我也说两句 |
版权声明: 1.依据《服务条款》,本网页发布的原创作品,版权归发布者(即注册用户)所有;本网页发布的转载作品,由发布者按照互联网精神进行分享,遵守相关法律法规,无商业获利行为,无版权纠纷。 2.本网页是第三方信息存储空间,阿酷公司是网络服务提供者,服务对象为注册用户。该项服务免费,阿酷公司不向注册用户收取任何费用。 名称:阿酷(北京)科技发展有限公司 联系人:李女士,QQ468780427 网络地址:www.arkoo.com 3.本网页参与各方的所有行为,完全遵守《信息网络传播权保护条例》。如有侵权行为,请权利人通知阿酷公司,阿酷公司将根据本条例第二十二条规定删除侵权作品。 |